坐在飞驰的火车上,我的心一直悬着。"你大娘大病了一场,精神有些失常了,发病时谁都不认识,但是时常叫你的名字,你抽时间回来看看吧,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因为全家都住到了东北,确实是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大娘的身影在脑海中渐渐的清晰起来。
大娘是我本家大伯的媳妇.年轻时因为逃饥荒,一路走一路挖野菜一直挖到我们村的南地,与在南地挖白菜根的大伯相遇。经人说合,两个人便演绎了半个多世纪的草根情缘,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让人既感动又羡慕。结婚后大娘只生了几个丫头,这在农村是不太好的事情,被认为没人撑起门面。于是我出生后大娘就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使我享受了其他孩子所没有的双份母爱与亲情,在她家吃住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大娘家的院子里有几棵大枣树,粗大的树干,干裂的的树皮,弯曲丑陋的树枝。然而春天一来大枣树就恢复了勃勃的生机,吐出满树稠密的嫩芽,继而开出密密麻麻的小花。我时常站在树下面踮着脚跟惦记着吃枣。老枣树们很卖力,七月刚过,满树红彤彤的枣,自然也引来村里的小馋鬼们。“下来!”大娘总是拿着棍子把他们吓唬走,虽然左邻右舍都能在枣子打下来以后分到一大腕,但是小伙伴们一边从我手里接过枣子一边还是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鼓囊囊的衣兜,羡慕不已。
东屋门前的那颗香椿树又长粗了吧,每年春天万物复苏时香椿树总是毫不吝啬的抽出一身嫩叶,给几家人提供了几十天的美味。大娘坐在香椿树下,左手扶着一个石臼,右手拿着石锤一下一下的把香椿叶捣碎,伴随着咚咚咚不紧不慢的节奏一边把干辣椒,盐巴,放进去,我蹲在旁边吞着口水。那时候经济相对困难,香椿泥拌辣椒在我眼中无疑是难得的美味.大娘用手指捏起一撮塞到我嘴里:"吃吧,香椿拌辣椒越嚼越香哩!"
大娘家的庄稼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打的粮食,棉花一般都比别人多.因为人下力,俗话说人勤地不懒。村里人经常看到大娘在前面牵着牛,大伯在后面驾着车辕往地里送粪。随着几个姐姐的出嫁他们的负担更重了.那年夏收后我往家里打电话问她:"大娘,今年的麦子你们是怎么弄到楼上粮仓里的?(因为麦子要在天台上经常翻晒,所以把粮仓修到楼上) "你大伯我们两个用篮子提上去的!"我心里一阵酸楚,几千斤麦子啊,老两口竟然一篮一篮提上去."你们可以找人帮忙扛一下嘛!""自己又干得动,不想麻烦别人"。
河滩里的面条草不知道被挖光了没有,这种草叶子象面条,繁殖力很强,对庄稼有害,但是球状的根能入药,被县药材公司以8毛钱一斤的价格收购。等秋收过后,小麦种上了,满河滩都是蹲着挖面条草的人。有一次我从县一中放假回家,大娘又去挖草根了,我远远的跑过去,看见大娘胖胖的身躯在地上笨拙地挪动,几缕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瑟瑟抖动。我蹲下来,帮她把挖出来的草根扯下来装到编制袋里。"辉(我的小名),今年恁大伯俺俩光草根都挖了一千多斤,卖了好几百块钱那!"豌豆大小的草根,一千多斤,我不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汗水。
终于到家了.老远就看到了大娘等候的身影,头发全白了,也比以前瘦了"俺家辉回来啦!"大娘一下就认出我了。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象小时候一样拖到了里屋,很神秘的从床头下拿出个塑料袋:"这是你大姐拿过来的荔枝,我知道你要回来,专门给你留的,快吃吧。"我接过荔枝,因为存放时间太长皮已经是紫黑色的了,我的鼻子一酸,大娘不知道,我所求学的城市地处江南,吃到新鲜的荔枝不是一件难事。我尝了一颗,早就淡而无味了,我转过脸去不让她看到我的眼睛。
晚饭后大娘的兴致很高,从头到尾把我小时候诸如如何如何淘气的事唠叨了一遍,但最多是叹息:"老了,不中用了,是个多余的人了"。我忙说:"没事,谁都有老的时候,将来我孝顺你们" "还是俺的小辉懂事啊"。
又要走了,看着大娘的身影渐渐的模糊,我的眼睛也模糊了。听母亲说有段时间大娘逢人就说"俺家小辉考上研究生啦,快当大官了!"。呵呵,她那里知道啊,现在的研究生多如牛毛,而且我上的也是个很一般的学校,将来能不能养活自己都是问题。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她们度过一个幸福祥和的晚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虚无缥缈,有太多的过眼云烟,唯有朴实无华,弥足珍贵的亲情永远牵绊着你我,亘古,永恒。任天涯海角,相隔万里,任年华老去,岁月流逝。